打印

[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0
  第一百九十二章 曾经的三个人(上)

  什么是命运?这个词语有无数种解释:贫富、遭遇、生命的历程,那些飘渺不定的轨迹、难以捉摸的起伏,还是玄妙不可知的天意?

  如果命运真是不可知、亦不可改变的存在,这种存在便没有任何意义。天书降世,大6上的生命开始修行,开始向星空借力,改造自然,修行者天然不会接受这种论断。他们会思考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会以大无畏的精神去面对命运,并勇于做出改变。

  每个修行者与世界生关联的最初,便是确定命星的那个夜晚,于是人们对命运的认识,最终也落到了夜空里的浩瀚星海之中。

  自古以来,夜空里的星辰,无论位置还是亮度,都是衡定不变的,肃穆而永恒地照耀着人间,无数颗星辰之间的联线自然也无限复杂,根本无法完全描绘出来,那些线条组成的图案更是如此。

  仰望星空,人们便会看到那些美丽到令人心悸、复杂到令人心悸的图案,会很自然地认为那些图案里隐藏着极深远的意义。

  无数年前,国教里的前贤大能,隐隐观察到某种天人之间的感应,推测星空里有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影响着整个大6的气运。

  而对每个单独的生命来说,他的命星以及命星周遭的星域,以及与整个星空之间的互相联系,或者便是这个生命个体的命运。

  ——这种说法,刚好符合道典里关于命运最哲学、也是最难以理解的一种解释:命运是人与人的运动轨迹的总论

  无限的星空里可以容纳无数的人生,可以容纳无数的寄托与希望,哪怕对于个人来说再如何玄妙的命运,也一定能够在其间找到相对应的描述。

  可以说,在一个人出生之后,他的命运轨迹会在星空里找到相应的描述,也可以说,在一个人出生之前,他的命运便已经已经存在于那片星空之中,或者是一条短短的线条,或者是一幅气势恢宏的星图。

  修行者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便要改变那些描述自己命运的线条或者图案,先便要改变自己命星的位置或者亮度。而如果真的能够让命星位置与亮度生符合自己意愿的改变,那么与周遭别的星辰之间的联线自然也要随之生变化,换而言之,会有很多人的命运随之而改变。

  命运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每个人的命运都与他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依旧是道典上的那种解释:命运,是人与人的动运轨迹的总论。

  只是亿万年来,大6无数观星者留下的纪录说明,夜空里星辰不移,无论位置还是亮度,从来没有变化,想要通过移动自己的命星来修改命运,听着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谁有能力站在地面影响天陵?谁能身处人间伸手摘星?道典总论的最后一卷里,与命运相关的章节共约六百余字,也只在第二段里简单提出某种可能,当修行者进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后,或者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然而那种大自由境界,要比传说中的神隐境界更加玄妙,从来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如神话一般,如何能当真?

  那么,究竟有没有人逆天改命成功过?按照道藏里的记载或者官方的说法,从天书降世以来,大6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就算真的生过,因为没有证据,也因为影响太大,根本没有人敢公开议论。

  事实上,民间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或者说猜测,在过去的一千年时间里,应该生过三次逆天改命。

  唯有那三次被怀疑逆天改命的当事者,才有能力把钦天监与诸多观星阁里的所有纪录完全抹除,才有威权让整个人类世界都不敢讨论这件事情,因为那三次逆天改命的当事者,都是大6的帝王。

  那三个人分别是大周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以及……圣后娘娘。

  千年之前,前国朝吏治腐坏,民不聊生,北有魔族虎视耽耽,南有诸世家离心背德,无数义军起兵,征战连连,江山已要崩坏。

  在这连绵的战火里,大6上涌现出无数强者,甚至连续出现了数位从圣境的大强者,这也正是修行界的第一次暴期。

  一时间,洛阳城头变幻王旗,今日某位大将军带着废帝杀入东丘,明日南方萧家的二公子摇身一变,便自封司马,拿着圣女峰的诰书,带着诸宗派的强者,便要去清君侧,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谁来收拾这片残破山河。

  太祖当年是天水郡郡守,因为与废帝某宠妃有亲,故而颇受信任,奉命守城,可以说他低调,也可以说他就是很平庸,总之,占着天水郡这样的地方,竟连着数年不敢出歧山一步,在世人眼中庸碌无为至极,与当时那些光彩照人的雄主相比,何其黯淡无光,根本没有人认为他有可能夺得天下,指点江山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提到他的名字,人们只是认为天水郡的地理位置不错,而且太祖生了几名英慧的儿子,应该能够在这风云际会的年代里凭隐忍二字自保,最终看天下大势再择明主而投。

  谁曾想到,数年时间过去,大6风云突变,群雄交战不休,各势力损失惨重,太祖在天水郡休养生息,渐趋强大,某一日,率着三万大军东出歧山,竟一举连克十七城,与南方诸世家联盟,又得到道门信徒的全力支持,竟在洛阳城外大胜以悍勇著称的虎丘义军,成功杀进洛阳城,第二年又直取京都,在天书陵前正式登基,真的一统江山

  事后再来看大周立国这段历史,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有很多按道理来说不可能生的事情,比如当初那些雄主,稍微往天凉郡看一眼,只怕便会抢先捻死还很弱小的太祖;太祖出岐山之后的前三场血战,每次眼看局势危殆之时,却总能逢凶化吉;洛阳城外连着数十场惨烈战斗,太祖早就应该死了,偏偏却没有死,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一直在保佑他。

  如果说是运气,这等大运气、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运气,那便是气运。

  太祖于京都登基后,诸子带着无数名将四处征讨,南方诸世家宗派名义称臣,那些不服的各方雄主纷纷被清剿,一时间,天下英雄人物或死或被俘,纷纷送往京都,那些强者哪里甘心服气,在刑场上呵天骂地不休。

  有种说法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流传。太祖皇帝之所以能够一洗庸碌之气,于举世强者环峙之中杀将出来,因为他在十余年前便与道门之主、亦即是那一代的教宗结盟,用了某种秘法逆天改命,将他的命星变成了帝星

TOP

0
  第一百九十三章 曾经的三个人(下)

  第二个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是太宗皇帝陛下。

  太宗皇帝有很多称号,比如千古明君,一代雄主,往前面的历史里望去,很少有君王像他这般出色,而在他一生的功绩里,最突出、最被万民传颂的,自然是率领人类与妖族联军,战胜了强大的魔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大周朝廷的刻意操作,人们只记得在太宗皇帝陛下的率领下,两族联军数次北征,打的魔族大兵四处逃散,除了那些立心学史的人们,很少还有人记得大周立国之初,在魔族兵锋之前屈辱求和、苟延残喘的模样,人们记忆中那份著名的落柳之盟,也早已与当初盟约的真实内容完全不同。

  太祖皇帝在天书陵前登基后的第三年,魔族大军悍然南侵,其时中原战火方歇,民生凋蔽,国力衰弱,根本无法抵挡,太祖皇帝只得被迫称臣,称臣纳贡,其后大周国力渐复,试图真正将南疆纳入疆土之内,太祖三子领兵在南征战,只留下当时还是齐王的太宗皇帝镇守京都,魔族趁此时机,再次南侵,一举拿下天水郡,前锋将抵洛阳,威胁到整个人类世界。太宗皇帝被迫设疑兵之计,亲率齐王府诸将与谋士赴洛阳北方的落柳原与魔君会面,据说是魔君见周军军容整齐威武,又据说是周独夫悄然现身于五棵柳下,总之大战未起,太宗皇帝奉上大量财物、再次表示臣服,双方以纯白色的以独角兽为祭,缔结盟约,魔族大军方始北归。

  落柳之盟,是屈辱的城下之盟。

  在史书上,太宗皇帝堪称完人,任人唯贤,虚心纳谏,然而注定是一代雄主的他当然有自己的骄傲,怎能忘记这段屈辱的历史?百草园之变后三年,太宗皇帝与那些传奇的名臣神将,终于开始准备向魔族取回自己的荣耀与人类的尊严,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就此开始。

  大周在两代明君的治理下,奋图强,国力已然强盛,恰好又逢着千年来修行界的第二次暴,无数像王之策一样的传奇人物不停涌现,再加上太宗皇帝与妖族结盟,得此强援,联军第一次北伐便取得了可喜的战果。

  随后的数十年里,北方草原上的战火一直没有真正熄灭过,太宗皇帝陛下与他麾下那些了不起的传奇强者们,不停向魔族起攻击,到第三次北征之后,双方终于分出胜负,魔族惨败,退回雪老城,再不敢南下一步

  人类战胜魔族,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比如前面提到过的君明国强,强者辈出,但如果仔细看这段历史,再多的理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在短短的数十年时间里,曾经雄霸大6北方、不可一世的魔族,就这样被击败了,为什么双方的强弱之势倒转的如此决然,就像冥冥中有种力量保佑着太祖皇帝一样,当时似乎冥冥中也有一种力量护持着大周的国运,不停消减着魔族的士气。

  冥冥之中的那种力量,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命运的力量吗?太宗皇帝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人类世界的命运?

  第三个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还活着。

  她就是当今人类世界的主人,圣后娘娘。

  或者正是因为还活着,所以关于圣后娘娘逆天改命成功的传闻最少,没有多少人敢说这件事情,即便是在自家床上都不敢。

  但很多人都在这样猜测。

  以女子之身统治世界、成为皇椅上的一代君王,圣后娘娘非逆天改命,如何能成此千古未有之大变局?

  太祖、太宗以及圣后娘娘,便是传闻里,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三个人,也是这片大6千年以来,最成功的三个人。在陈长生的判断里,甚至没有疑似这两个字,因为离开西宁镇旧庙之前,师父计道人曾经很明确地说过,只有三个人改命成功过。

  虽然用的是只有,却是肯定的叙述。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自己的命星在夜空里的位置,陈长生来京都,参加大朝试,进入凌烟阁,便是要找到改变命星位置的方法。那个方法应该便是传闻中,第一代国教教宗与太祖皇帝暗中动用的秘法,太宗皇帝和圣后娘娘也应该用的便是那种方法。

  陈长生有些不解的是,既然是国教的秘法,为什么师父没有让自己想办法进入离宫打听,而是让自己想尽办法进入凌烟阁,来到王之策的画像前,王之策再如何传奇,也不见得逆天改命这种事情。

  便在这时,青石墙里响起喀的一声轻响。

  他醒过神来,向墙里望去,只见盒子表面那些复杂难言的铜线,已经变成了和最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图案,那些精致的小铜钮的位置也已经生了改变,最中间的机簧向两边退去,盒子竟是被打开了。

  十七双套连环的解法非常复杂,不到最后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只用了一次便解开,不得不说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把额头上的汗水擦于,伸舌舔了舔有些于的双唇,把手伸到盒上,却忽然现,那些铜柱与铜线……其实和夜空里星星还有那些星星之间看不到的线条,是一回事,只不过要简单些。

  只是偶尔动念,他没有继续思考,伸手把盒子里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凌烟阁隔绝声音阳光,这本书又是深藏在青石墙里,数百年后,只是边缘有些微微脆,书页本身还是雪白如新,墨字亦像是刚写上去的一般。

  这本书的封面上没有字,陈长生最先看到的字写在第一页上,那字迹毫无锋芒,却圆劲古拙,仿佛山中老石,自有风味。

  “位置是相对的。”

  看着这六个字,陈长生怔住,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认真地想了想现没有什么头绪,便继续向下翻阅。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笔迹清俊飘逸却绝不轻佻,亦未刻意追求灵动,看到这一页,他才最终确认这本书果然是王之策的笔记。

TOP

0
  第二百章 游客

  一身旧盔,满身灰尘,坐守书陵数百载。

  陈长生远远看着那座凉亭,看着亭下那位传奇神将,沉默不语。

  偶尔有山风起,带来瀑布里的水星,飘进凉亭里,落在那身破旧的盔甲上,没有办法洗去甲上的灰尘,大概反而会让那身盔甲锈蚀的更快些,盔甲里的人没有动,坐在石上,低着头、拄着剑,似乎睡着了一般。

  数百年来,大6第一神将汗青一直担任着天书陵的守陵人,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大的荣耀,然而无论风雨还是飘雪,日夜枯守陵前,直至把自己也守成了天书陵的一部分,这又是何等样孤寂的人生?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金玉律。国教学院的院门破后,金玉律在竹椅上一坐,便是院门,只不过与凉亭下的这位传奇神将相比,坐姿大不相同,然后他想起数百年前那场大战,心想金玉律或者与此人还真的认识。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隔着十余道浅浅的水渠,静静看着凉亭下,沉默了很长时间,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偶生感慨、心头飘过复杂的情绪,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更多的还是敬畏与震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对着凉亭恭敬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继续在天书陵四周的风景里行走。

  学宫里的风景,其实要比天书陵的风景更加美丽,只是那种美丽总有一种与世隔绝的虚假感,或者是因为那些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层太过完美的关系,看的时间稍长些,便很容易腻,让人有种想要远离的冲动。

  落落站在大殿最上方的栏畔,看着远处那些如丝如绸的云絮,漂亮的小脸上神情微厌,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天书陵?”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去了天书陵,金玉律离开皇宫后便来到学宫里看她,听着这话,苦恼说道:“殿下,您当然可以进天书陵,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进天书陵,但不是现在,因为您……大朝试不是没成绩吗?”

  “那折袖为什么能进?”落落转过身来问道。

  “斡夫折袖只是一只孤魂野鬼。”金玉律看着她,神情严肃说道:“周朝重军功,所以从娘娘到摘星学院,所有人都对他不错,但他毕竟是只孤魂野鬼,人类不会对他太过警惕,也不会太过重视。”

  “希望先生能帮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落落微怜说道。她比折袖的年龄要更小些,但她是妖族的公主殿下,在她眼里,所有妖族的少年少女都是孩子,而且折袖的身世血脉很让她同情,她是真的希望陈长生能够帮助折袖。

  金玉律叹息说道:“斡夫折袖的问题比殿下您的问题棘手太多,如果不是不好解决,您的母亲或者早就已经派人把他带回白帝城,怎么会让他在雪原里流浪这么多年,靠着猎杀那些落单的魔族生活。”

  落落知道金玉律说的是实情,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天书陵不便进,那周园呢?”

  只有通幽境才能进入周园,但她相信自己能够在一个月之内破境,哪怕不去天书陵观碑。

  “就算殿下您真的破境成功,陛下也不会同意您进周园的。”

  金玉律说道:“甚至就算陛下默许,京都里的这两位圣人也不会让您去冒险。”

  教枢处前的石阶上,教士和官员们不停地忙碌着,或上或下,看上去就像是四处觅食的蚂蚁。此时天色微暗,斜阳的光辉照耀在石阶上,把他们的影子拉的极长,石阶上又像是燃起了火,人们在其间穿行着。

  建筑最深处那个到处都是梅花的房间里,主教大人梅里砂睁开眼睛,有些疲惫问道:“那孩子在做什么?”

  辛教士在一旁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说道:“他……在到处逛,似乎在看风景。”

  “看风景?”

  梅里砂大人望向窗外燃烧的晚霞,浑浊的眼神被艳光洗的清澈了些许,神情微异问道:“难道从清晨到现在,他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是的。”辛教士有些紧张,低声应道:“他已经绕着天书陵逛了整整一圈。”

  梅里砂微微皱眉,房间里无比安静,气氛瞬间变得格外压抑。

  就在辛教士以为会迎来一场怒火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笑声。

  老人家的笑声有些沙哑,但听得出来,是真正愉悦开心地笑,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在天书陵里,不看天书只看风景?”

  梅里砂扶着椅扶手,缓慢地站起身来,然后在辛教士的搀扶下,走到窗边,望向南方那座仿佛在暮色里燃烧的青丘,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缓声说道:“我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大明宫偏殿里,莫雨搁下刚刚批完的奏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殿前将要落下的太阳,想起今天是大朝试考生进天书陵观碑的第一天,望向身旁的女官问道:“情况如何?”

  女官将那些年轻考生们从离开皇宫到进入天书陵的过程汇报了一遍,详略得宜,重要的事情没有任何遗漏。

  莫雨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微微蹙眉问道:“陈长生做了些什么?看到第几座碑了?”

  那名女官没有想到莫雨姑娘居然会关心单独一名考生,微怔之后,赶紧去找到记录呈了上去。

  莫雨翻开记录随便扫了一眼,神情骤变,细眉微挑,霜意上面,说道:“这个家伙,他究竟想做什么在这等紧要关头,居然还要浪费时间”

  相同的情报,在正午的时候,便已经被送进了天海家。

  国教六巨头里,留在京都的三位圣堂大主教,坐在离宫正殿里,看着天书陵处传回来的消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

  今天,整座京都城都在关注着陈长生在天书陵里的动静,因为他是今年大朝试的榜名,因为他如此年轻便已经通幽,更因为教宗大人已经两次通过某种方法表达了对这名少年的善意与爱护,人们很想知道他在天书陵观碑悟道,会不会再次带来什么震惊。

  陈长生做到了,他再次震惊了京都。

  整整一天时间,他什么都没有做。观碑悟道?他一座石碑都没有看,他甚至都没有真正走进天书陵里,他只是围着天书陵逛了一圈,看了很多风景,了很多呆,就像是一名真正的游客,还是最有闲的那种游客。

  ……

TOP

0
  第二百零一章 篱笆墙畔两小儿

  进了天书陵却不看天书只看风景,没有人知道陈长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肯向天书陵里踏进一步,不肯去看那些石碑,只肯在陵下的园林里到处行走观望。

  看着远处将要落山的夕阳,他的手落在短剑的剑柄上,神识轻轻拂过那颗黑色的石头,感受着那股温润的气息,才清醒了些,明白原来观望代表着犹豫,而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下意识里不想继续修行。

  修行使人成长、使人强大,只有变成真正的强者,他才有可能按照凌烟阁告诉他的那些方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他还没有真正上路,却已经看到了长路尽头那些血腥的画面,以至于脚步无比沉重,难以迈动。

  以前他不会思考这些问题,在生死的面前,一切都非常简单,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思考,现在他离解决问题还远,却开始想这些,不得不说这显得有些矫情,当然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幸福。

  暮色渐浓,青丘仿佛在晚霞里燃烧,他已经绕着天书陵走了一圈多,来到了西南角一片林园里,看到了一间草舍

  草舍修建的很简陋,梁木上甚至还看得到树皮,显得极为粗糙,檐上铺着的草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黑黑灰灰很是难看。

  在天书陵里或者要停留很长时间,那么便需要寻找住宿休息的地方,陈长生不打算和那些考生们一道接受安排,下意识里不想太靠近青丘里那些至今没有见到的石碑,准备看看这里能不能留宿。

  他对着草舍礼貌地唤了两声,却无人相应,想了想后走上石阶,推门而入,现草舍里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桌面蒙着层浅浅的灰,摆在侧门后的水缸快要于涸,米桶里的米倒还很多。

  应该有人在这里居住,只是那人住的极其不用心。陈长生有些洁癖,看着屋里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却没有离开,想了想后,竟是在房间角落里找到水桶与抹布,开始打扫起来。

  从西宁镇到京都,从旧庙到国教学院,他最擅长的事情不是读书,而是打扫庭院,洗衣净面,没有用多长时间,草舍内外便被打扫的于净无比,水缸里清水荡漾,檐下蛛网没有踪迹,虽不敢说与先前完全换了模样,但至少算是达到他的标准,可以住人了。

  把米饭在锅里焖好,把房梁上系着的那根咸鱼切了三分之一蒸在上面,去园子里拔了些小白菜洗净待炒,做完这些事情后,他认真地洗了遍手,用手帕擦的于于净净,然后坐到石阶上再次看着风景呆。

  暮色渐退,天书陵渐渐变暗,风景不似先前那般美丽,却给人一种更加神秘的感觉,山上那些青树变成墨团,仿佛是些文字。

  数千年前,曾经有位魔君在天书陵里学道十年,周独夫当年,只用了三天三夜时间便悟透所有石碑,登上天书陵峰顶。像这样的故事,在天书陵的历史上比比皆是,数不胜数,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传奇的圣地。

  想着那些故事或者传闻,想着神道前那位枯坐亭下数百载的大6第一神将,陈长生的心神微荡,眼瞳因为夜色变得越来越黑。

  “向往,或者敬畏,都很正常,但……你只是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在我看来,是非常愚蠢的……浪费生命。

  一道声音在草舍破烂的篱笆外响起,那人的语很慢,语调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听上去就像是一无趣的曲子

  陈长生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年站在篱笆墙外,那少年很瘦,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看着很是漠然,就像他那双淡眉一样。

  正是狼族少年夫折袖。

  陈长生知道以折袖在北疆立下的军功,可以很轻易地折算成进入天书陵的资格,只是他在国教学院等了对方数日对方都没有出现,此时却和大朝试三甲的考生们一道来到天书陵,不免还是有些意外。

  他对着篱笆墙外的少年揖手,想了想后说道:“听曲子看戏看小说,其实很多人不都在浪费生命?我也很想想这种感觉。”

  “但你……不是这种人。”折袖隔着篱笆墙看着他说道,声音依然有些于涩别扭,却非常肯定,不容质疑。

  陈长生默然,过了会儿后说道:“我有些事情始终想不明白,在那之前我暂时不想做什么,至少今天不想做什么

  他和折袖只是在大朝试里见过,并不熟悉,而且他对这个狼族少年的第一印象便是此人极其危险,非常警惕,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夜色笼罩天书陵的时刻,他忽然觉得这个狼族少年或者能够理解自己的困惑,或者是因为漫天风雪的残酷或者是与这名少年相关的传闻。

  “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吗?”他看着折袖认真问道。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向同龄人询问有关生死、似乎显得很哲学的问题,在京都那些学院里,他绝对会被人嘲笑一番。

  折袖不是普通少年,所以他没有嘲笑陈长生,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经过一番非常认真的思考之后,才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活着,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风雪漫天的北疆,活着是很艰难的事情,一个自幼便被逐出部落的杂血狼崽子,想要活下去更是困难,折袖拼命地活了下来,为了生存做了无数冷血的事情,但他却不认为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个答案有些令人吃惊。

  陈长生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谢谢。”

  折袖在篱笆墙外说道:“不客气。”

  陈长生问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呢?”

  折袖说道:“清醒的活着,或者清醒的死去。”

  便在这时,草舍前方响起一声吱呀,篱笆墙被推开一道口子,一名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竟看不出多大年龄,垂落的头里隐约能够看到一双明亮而于净的眼睛。那男人看着站在篱笆墙两边的这两名少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最终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问出口。

  篱笆墙内外一片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TOP

0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夜里挑灯看碑(上)

  夜色已深。

  与昨天不同,没有那么多人还沉醉碑前,迟迟不肯离去,还留在天书碑前的人,神识强度相对不错,如此才能支撑到现在。陈长生放眼望去,看到了摘星学院的两名考生,圣女峰那位师姐还有那个叫叶小涟的小姑娘,还有数名在大朝试上见过但没有记住名字来历的考生,最显眼的则是离石碑最近的三名槐院书生,在夜色里,他们的素色长衫很是显眼。

  随意看一眼,便能看出场间的问题——离碑庐越近的人,境界实力越强,不知道这是隐性的规则,还是已经生过争执。

  三名槐院书生离碑庐最近。

  钟会站在庐前,观碑沉默不语,他的两名同窗则是警惕地盯着陈长生。陈长生对此并不意外,在大朝试对战里,钟会败在落落手下,霍光更是被他打成重伤,无法继续坚持,槐院对国教学院的敌意,理所当然。

  苟寒食和他是看了荀梅的笔记隐有所感,前来借着星光观碑,自然向碑庐走去,不料二人举步便再次引起四周的一片骚动,十余双目光随着他们的脚步而移动,情绪各异——他们要走到天书碑前,便必然要占了槐院三人的位置

  那两名槐院书生没有让路,看着苟寒食和陈长生神情冷淡说道:“先来后到。”

  这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碑庐外的人群里却响起一声冷笑:“先前你们说你家师兄是大朝试甲,所以要我们让路,那时候怎么不说什么先来后到?现在大朝试名和第二名来了,你们难道就能不让?”

  那两名槐院书生闻言大怒。

  苟寒食和陈长生这才知晓先前场间生过这些事情,对槐院书生们的行事很是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去,走过那两名槐院书生时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直接来到碑庐最前方,站在了钟会的身后。

  那两名槐院书生更是恼怒,想要说些什么,想着先前人群里那个声音说的话,却根本无法分说,至于动手更是不敢。

  钟会的视线从碑面上收回来,转身对苟寒食认真行了一礼,望向站在苟寒食身旁的陈长生时,眼光里却没有任何尊重。

  像他这样久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对陈长生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哪怕陈长生在大朝试里通幽,境界已经过了他们,他们依然认为陈长生只是幸运,或者是受到了国教里那些大人物的照拂。

  “这两天一直没有看见过你,难道你对解碑这么有自信?还是说你现自己的幸运已经用尽,于脆破罐子破摔?

  钟会看着他神情淡漠说道:“过往年间,大朝试的榜名,最迟五天时间也能解开这第一座天书碑,你是我们这一届的榜名,如果时间用的太久,只会让我们也跟着丢脸。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陈长生正在看着星光下的石碑,心思都在那些繁复线条的变化之中,听着这话很是不解,很随意地问道:“我们并不熟,就算我解不开这座天书碑,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又要失望?”

  钟会闻言怔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忍怒说道:“好生牙尖嘴利。”

  陈长生没有接话,直接走到他身旁,说道:“麻烦让让。”

  钟会现在站的地方是碑庐前视线最好的位置,离石碑最近,而且不会挡住星光,听着这话,他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握住了拳头。

  在所有人看来,陈长生的第一句话是明显的无视,第二句话是看似有礼的强硬,哪怕是先前出言叽嘲槐院书生的那人,也认为他是在羞辱对方,只有苟寒食看着陈长生的神情,猜到他并不是,就只是想请钟会让让。

  他摇了摇头,跟着陈长生向钟会身前走去。

  长衫在夜风里轻颤,钟会已然愤怒到了极点,另外两名槐院同窗也同样如此,三人随时可能向陈长生出手,然而苟寒食站在了他们与陈长生之间,这让他们不得不冷静下来,想起了坐照境与通幽境之间的差别……他们不是苟寒食的对手,换句话说,他们也打不过陈长生。

  打不过,愤怒便会没有任何力量。两名槐院书生依然愤愤不平,钟会则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后退了数步,给苟寒食和陈长生让开道路,看着陈长生背影不再说话,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冷笑。——正如他先前所说,这两天陈长生很少在碑庐前出现,在他看来肯定是故作姿态,他根本不相信陈长生在天书陵里还有大朝试时的好运,难道你还能把这座碑看出花来?

  星光落在照晴碑上,那些繁复的线条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又像是有水银在里面缓慢流淌,一种难以言说的生动感觉,出现在陈长生的眼前他没有调动神识,没有让经脉里的真元随那些线条而动,也没有试图从那些线条的走向里去悟出什么剑势,只是静静地看着、感知着、体会着。他再次确认自己清晨时看到的那些画面是真的,下午在庭院里凭神识空想出来的那些画面也是真实的,笑意渐渐浮现。

  “有所得?”苟寒食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微惊问道。

  陈长生点头,说道:“我本有些犹疑,因为觉得太过简单,但笔记里有几句话提醒了我。”

  苟寒食说道:“你还是坚持用最原始的这种解法?”

  陈长生说道:“或者笨些,慢些,但最适合我。”

  碑庐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包括钟会在内。陈长生和苟寒食是世间公认的两个通读道藏的人,他们对解读天书碑的讨论,怎么可以错过,只是陈长生提到的笔记是什么?

  “什么是最原始的解法?化线为数?”圣女峰那位师姐与苟寒食相熟,上前两步好奇问道。

  苟寒食看了陈长生一眼。

  “我们以为最原始的解法就是把真元神识和招数尽数不去想,不是化线为数,而是……”陈长生转身看着那名圣女峰的少女,认真解释道,正准备把自己的感悟说出来,讲明自己的看法,认为天书的真义应该隐藏在碑文的变化中,却不料……

  夜色里传来一道冷咧的喝斥。

  “荒谬至极”

  一名中年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场间,脸上的神情异常冷漠。

  钟会等三名槐院书生见得此人,面露喜色,急急上前行礼。:见过师叔。”

  陈长生现这名中年男人正是清晨时对自己严厉训丨斥的那名碑侍,此时才知晓,原来此人竟是槐院的长辈。

  那名中年男人走到碑庐前,看着苟寒食和陈长生,厉声喝道:“据说你们两个小辈通读道藏,没想到却是两个无知小儿,只会大放厥词”

TOP

0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里挑灯看碑(中)

  中年男人到场,一名槐院书生骄态复现,对着碑庐四周的人介绍道:“我槐院师叔纪晋,奉道于天书陵,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听着这话,年轻的考生们很是吃惊,纷纷上前行礼,要知道纪晋乃是当年南方著名的才子,天赋优异,没想到竟是做了碑侍。

  这名叫纪晋的槐院师叔,理都未理这些晚辈的行礼与请安,走到苟寒食与陈长生二人身前,尤其是盯着陈长生的目光异常冷淡。

  “取其形而炼真元,取其意而动神识,取其势而拟剑招,世间唯一有这三种解法才是正宗解法,其余的那些解法,无论看着如何稀奇古怪,均是以此为根基展而来,你如果真敢尽数抛却不用,我倒很想知道,那你还有何种解法可用?过往年间,不知多少自恃聪慧过人之辈,总以为前人不过碌碌,自己可以轻易越,那些人哪里明白,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便已经走上了一条死路”

  他盯着陈长生声色俱厉道:“不要以为你拿了一个大朝试榜名,便有资格看低前代圣贤天书陵里的大朝试榜名何其多也,又有谁敢像你这般狂妄尽早醒悟,不然你绝对会在这里撞的头破血流”

  碑庐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此人寒冷而充满压迫感的话语不停响起,在圣女峰那位师姐以及摘星学院两名考生还有其余的年轻人们看来,纪晋前辈是极受修道者尊重的碑侍,对天书碑的了解远胜陵外之人,这番话有些过于严厉,但确实有道理。陈长生和苟寒食虽说通读道藏、堪称学识渊博,但毕竟年轻,尤其是在天书碑领域,面对这番严厉而言之有物的指责,除了虚心受教,还能做什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碑庐前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因为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说话,但也很明显没有认错的意思。

  教枢处的建筑并不起眼,被四周那数十株高大的红杉完全遮蔽,只是夜空无法遮蔽,于是数十级石阶被星光照亮,仿佛覆着一层雪。

  主教大人梅里砂站在窗前,看着白色的石阶,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捻动着一枝寒梅,现在明明是初春,不知为何却还有寒梅开着。

  “娘娘心胸宽广,可怀天下,所以她可以不在乎国教学院,不在乎陈长生那个孩子会展到哪一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娘娘太强大,就算那孩子连逢奇遇,在娘娘看来也不过是只蚂蚁罢了,想要捏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捏死,但还有很多人不像娘娘这般强大,自然也无法拥有相同的胸怀,所以他们会恐惧,会害怕当年的那些事情,比如国教学院会翻案。”

  梅里砂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说道:“无论是天海家的人还是娘娘座前那些咬死过很多人的狗,随着教宗大人的表态,他们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对国教学院和陈长生也自然越来越警惕,自然不会愿意看着他再继续散光彩,自己不便出手,请动与他们交好多年的南人,倒也是正常之事,只是没想到纪晋这样的人物也愿意屈尊出手。”

  辛教士白天在天书陵石门处与陈长生一番交谈后,他才现情形有些蹊跷,查明情形后赶紧来汇报,先前一直站着,听着这话心头微震,脸上的横肉也微微颤抖起来,吃惊说道:“谁敢在天书陵里乱来?”

  “天书陵观碑悟道,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心境。那些人不需要出手对付陈长生,只需要坏其心境,便能影响到他的修行,要知道初次入天书陵观碑的经历,对一个人的修行来说,是不可替代也无法逆转的。”

  梅里砂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神情冷漠说道:“就算不说长远,只说当下,陈长生的修行如果被影响,在天书陵里无法得到足够多的提升,就算一个月后进了周园,也不可能有任何收获,反而会非常危险。”

  辛教士这才明白,天书陵里某些人对陈长生看似不起眼的敌意与嘲讽,竟隐藏着如此的凶险,倒吸一口凉气,微急说道:“我马上派人传话进去,请年光先生盯着纪晋和别的人。”

  “年光啊……他也不见得喜欢陈长生。”

  梅里砂微微皱眉,微涩说道:“当年如果不是被国教学院逼迫的太狠,他这个宗祀所最优秀的学生,如何会甘心在天书陵里呆一辈子?”

  辛教士不安问道:“那怎么办?”

  梅里砂说道:“依然传话给年光,但我想,终究还是要陈长生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其实……我真的有些好奇,那孩子在凌烟阁里呆了一天,做了一天的游客,又做了一天的饭,此时在天书碑前,能看出些什么呢?”

  富丽堂皇的府邸里到处都是乐声与嬉笑声,这里不是天海家的正宅,而是天海胜雪自己的家,所以也没有什么长辈会理会。

  明日,天海胜雪便要再次启程回拥雪关,京都里与他交好的王公子弟,都来到这里替他送行,酒宴之上,难免会提及刚刚结束的大朝试,以及刚刚进入天书陵的那批年轻人,最开始的时候,那些王公子弟想着天海胜雪离奇退出大朝试,说的还有些小心翼翼,待酒过三巡,醉意渐重的人们再也控制不住,言谈间对陈长生甚至是离宫都颇多嘲笑与不耻。

  天海胜雪不言不语,只是微笑听着,宴至半途,他向身旁宇文静宰相的儿子告了声罪,起身向后宅走去。在后宅里,有人在等他。那人比他年轻,身份血脉更加尊贵,但平时他绝对不会请那人来参加自己的酒宴,甚至尽可能地避免与对方见面。

  “家里的这些人已经快要疯了,难道你以为我也是疯的?”天海胜雪看着陈留王微微皱眉说道:“你担心陈长生在天书陵里被打压,纯属多余担心,娘娘没有说话,教宗大人表了态,谁敢动他?他又没得罪周通。”

  陈留王英俊的眉眼间满是忧虑,说道:“你没说错,有人在天书陵里试图影响陈长生观碑,而周通真的在陵外等着他。”

TOP

0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夜里挑灯看碑(下)

  先前天海胜雪说家里的这些人已经快要疯了,指的不是酒宴上那些大放厥词的王公子弟,而是那些人的父辈以及他自己的父辈——那些人请动南人,试图影响陈长生观碑悟道——天书陵对修道者而言太过重要,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谁都明白。

  但他对此没有投注太多关心。因为在大朝试里,他已经通过落落殿下暗中压了一注筹码在陈长生的身上,也因为,虽然无人知晓陈长生为何得到教宗大人的看重,但这种看重必然有其道理,一个能在战里通幽的家伙,只要不从肉体上消灭他,那么几乎没有可能在精神层面上消灭他,这是天海胜雪的看法。然而听到陈留王的这句话,听到周通这个名字,他才知道自己依然低估了父辈们的行动力。

  世人都说周通是圣后娘娘养的一条狗,但他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条狗,在国教以前的裁判处被清吏司兼管之后,他的权势堪称滔天,不知整死了多少大臣名将,要说依然心向旧皇族的那些大臣和国教里的老人们最恨的是谁,并不是圣后娘娘,而是他。数十年来。

  不知有多少强者不惜搏却自己的性命也要暗杀此人,然而却没有一次成功,因为周通的身边始终都有数十名阴森恐怖的铁卫,更因为周通本人就是一个聚星境的修行强者,按道理来说,像这种境界的强者往往心性明静,视线不在俗世之内,更不会去做那些刑讯逼供杀人抄家的血污秽事,但周通却是个奇人,他的兴趣甚至说人生志向从来不在修行上,而在这些事情之上。

  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被天海家使动,他如果真的在天书陵外等着对陈长生动手,必然是圣后娘娘的意思。天海胜雪沉默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心想以圣后娘娘的潇洒清旷气度,既便要对陈长生以及以陈长生为代表的那股逆流动手,也应该要等到他从周园归来之后才对。

  一念及此,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留王眉头微皱,心想你故意把周通动手的时间提前,究竟是想做什么?

  大朝试的余波还未散尽,京都城里不知有多少势力都在注视着天书陵,街巷客栈与酒家里,也有无数民众在议论着此事,很好奇今年的考生在天书陵里的表现,尤其是陈长生。却没有人想到,在天书陵里,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因为一些原因,竟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陈长生和苟寒食竟是相携前来观碑。就像碑庐四周的考生们没有想到,纪晋前辈说完那番话后,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任何虚心受教的表现,也没有认错。

  碑庐在夜色里略显阴森,场间气氛略显压抑紧张,年轻的修道者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钟会以及另外两名槐院书生脸上的怒意愈来愈浓,纪晋的神情始终寒冷如冰,就在这时,陈长生打破了场间的沉默,说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看着纪晋说道:“前辈,你错了。”

  碑庐四周一片哗然。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直指一个在天书陵里观碑早已过十五年的碑侍,在解碑方面的认识是错的哪怕他是今年大朝试的榜名,但正如先前所说,天书陵里每年都会迎来一位大朝试榜名,在这里,他如何能与纪晋相比?

  接下来生的事情,更令观碑的人们感到震惊,因为苟寒食沉默片刻后,对纪晋也说了一句话:“前辈,你确实错了。”

  夜色已深,虽有星光落下,想要看清楚碑上那些繁复的线条,还是有些吃力,先前不知何时有人悄悄点燃了庐外树上挑着的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与星光混在一起,落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年轻的脸上,一片平静坚定。

  他们知道纪晋先前的说法其实很有道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世间常见的那些解碑流派,究其根源,总是跳不出取形、取意、取势这三种最主流最正宗的解碑方法,但是他们通读道藏,先前又刚看过荀梅的笔记,更加坚定了自己开创一条新路的信心。

  “天书碑前,没有一定之法一定之规。”

  苟寒食看着围在四周的年轻考生们说道:“不错,现在我们能够瞬间想起来的那些解碑套路,都是三种主流解法的变形,但切不可以为,万种解碑法,都已经被前人想明白,如果这般想,我们如何能够越前人?”

  在离山剑宗,他在同门师弟之前经常扮演师长的角色,很自然地说了这番话。

  听着这番话,纪晋的脸色越来越沉郁,觉得这是晚辈强硬的挑衅,寒声说道:“现在的晚辈,果然越来越嚣张,动不动便要越前贤,就像那个只会画甲的疯子一样,只是不要忘记,狂妄如他,最终也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修道只看贤愚,不分先后。”

  苟寒食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后人连越前人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够一代更比一代强?”

  纪晋收到师门传话,加上本身对陈长生极为鄙夷厌憎,所以才会从清晨到深夜,两次对陈长生出言打压羞辱,却没有想到苟寒食却来与自己辩难。槐院虽然在南方根深脉长,但终究比不上离山剑宗这个长生宗的第一山门,他不想和苟寒食对上,然而此时怒火中烧,又被那么多晚辈看着,哪里还顾得那些,厉声训丨斥道:“天书之道在碑文之间,你们入陵不过二日,又懂得什么道?又能修出什么道理?非要走歧途不成?”

  陈长生说道:“万溪风光不同,终究同入大海。”

  纪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冷酷说道:“听闻你在大朝试里一朝通幽,震动整座京都,想必你也自诩为一条淙淙清溪,但不要忘记,很多溪流看着水量极为充沛,最终出山不过数日便在荒原间于涸,你凭什么就能逃脱如此下场”

  言争至此,敌意已经变成毫不掩饰的针对,甚至是诅咒,碑庐四周的人们闻言失色,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仿佛也暗了数分。

  陈长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摇头说道:“听闻前辈当年乃是南方著名才子,甘愿入天书陵奉道终生,更是令人敬佩,没想到前辈竟是这样人,说不通道理便来危言恐吓,哪里有半点当年的风采。”

  他不是在与纪晋互嘲,而是真的这般想,言谈间的神情自然有些感慨失落,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对纪晋更深的嘲讽。

  纪晋闻言大怒,指着他喝道:“你要讲道理,我便来与你讲道理,从古至今,照晴碑无数解法里,有哪一条离了沧海正道?有谁能不取形、不取意、不取势便解开了这座碑?是周独夫还是太宗陛下?是前代圣女还是教宗大人,又或者是离山苏某人还是你国教学院那个院长?”

  他的语越来越疾,提到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时,更是像疾风暴雨一般,披头盖脸地涌了过来,最后那两个名字是苟寒食和陈长生的师门长辈,尤其是最后提到国教学院那位院长时,更是隐隐有所指。

  碑庐四周一片寂静,苟寒食和陈长生沉默不语,纪晋提到的这些传奇人物当年究竟如何解的天书碑,细节根本没有人知道,根据道藏和朝廷官方文件的记载,用的都是最传统、也就是最正统的解法,周独夫当年一眼解碑,事后与太宗闲聊时曾经提过,用的是形意俱备的高妙手段,但还是在这范围之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苟寒食和陈长生,面对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只能无言以对时,陈长生再次说话了。

  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被夜风轻轻拂动,光线不停摇晃,映入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闪耀。

  “一千一百六十一年前,太宗陛下从天凉郡来到京都观碑,当时还是郡府文书的魏国公随之入陵,太宗陛下用一天的时间,便看了三座石碑,魏国公却是直到两个月之后,才读懂了这座照晴碑,当然,谁都知道魏国公不会修行,按道理来说,他根本没有可能看懂天书碑才对。所以太宗陛下不曾嘲笑他,反而很奇怪他如何解的碑,问魏国公究竟在这座照晴碑上看到了些什么。魏国公说他没有看到真元的流动、神识痕迹,更没有看到什么剑招剑势……”

  陈长生指着碑庐里那座沉默无言的石碑,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早已被人忘记的故事。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纪晋的目光都随之而去,落在了那座石碑的碑文之上,想知道魏国公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难道真有三种解法之外的可能?

  “他看到的是一根根被强行扭曲的直线,他看到了那些曾经笔直的线条被外力强行扭曲之后的痛苦与无奈,他看到了那些变折里蕴藏着的直的力量。在他的眼里,照晴碑上的这些线条,与修行无关,更高于修行,这些线条是律,是规矩。”

  碑庐前一片安静,只有陈长生的声音在响着。

  “魏国公以此解天书碑。”

TOP

0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往事知多少(上)

  陈长生讲完了这个故事。

  片刻安静后,碑庐四周议论声起,人们望向纪晋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先前这位前辈厉声喝问,从古至今,照晴碑无数解法里,有哪一条离了沧海正道,如今看来,魏国公当年解天书碑的方法和玄门正宗的解法完全无涉,这该如何应?

  纪晋此时也想起来了魏国公观碑的传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传说的存在,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天书陵里却有实录,他身为碑侍曾经亲眼看过,魏国正是解天书碑为律,所以其后才会终其一生守奉周律,苦谏君王,终成一代诤臣只是他如何愿意被一个晚辈说服,沉声说道:“魏国公当年见碑文线条而明正律,依然是观其形而取其意,观其意而动神识”

  众人闻言微有骚动,几名站在后方的年轻考生摇了摇头,心想玄门正宗三种主流解碑法门里的形意二字,与这句话里的形意二字并不相同,魏国公终生不曾修行,只有胆识,哪里有什么神识,纪晋前辈此言未免太过强辞夺理。

  见着人们的反应,纪晋更是恼怒,然而不待他再分说些什么,苟寒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记在归元小述中,不在道藏名录之内,我还是小时候读过一次,如果不是陈长生提到魏国公观碑,我大概很难想起来,那个故事里说的是代道门之主,曾经问道于一位樵夫。”

  众人怔住,道门之主居然会问道于樵夫?怎么己等从来没有听说过?

  苟寒食继续说道:“其时天下纷争不断,道门尚未诞生,更不是国教,但初代道门之主已是极高境界的大强者,曾经数次入天书陵观碑,以求得悟天道真义,然而每次观碑虽有所得,想要登临陵顶,却还差着极远距离。某日,道门之主在抚碑望陵顶感慨修道生涯之有限,此生可能极难再进一步,不料却见着一位樵夫从陵上背着柴走了下来。道门之主震撼异常,心想自己无法登临陵顶,大6与自己境界相仿的数位最强者亦不能够,为何这名樵夫明明不能修行,而且年老体衰,却能在天书陵里行走自如?”

  碑庐前再次安静,人们的心神都被这个从未听过的故事所吸引,心想莫非那樵夫才是真正的天道强者,甚至进入了传说中的大自由境?

  道门之主诚恳求教,那位樵夫说道自己从祖辈开始便在这座山里砍柴为生,从未迷路,道门之主苦苦寻问,如何能够在陵间找到道路,樵夫犹豫很长时间后,将道门之主带至碑前,说道陵间道路尽在石碑之上,你照着行走便是……说完这句话后,樵夫便下山而去。”

  苟寒食稍顿,说道:“道门之主在那座石碑之前苦苦思索了数十日夜,却始终无法在碑上线条里找出什么道路,某夜忽有所感,大笑三声,拂袖而飞,直落陵顶,就此得悟天道,开创道门,然而直至晚年归于星海之时,他依然念念不忘,为何那名樵夫能在天书碑上看到道路,自己却看不到……”

  这个故事也讲完了。

  碑庐四周一片沉寂。

  纪晋脸色难看说道:“且不说那樵夫在碑文里看到的道路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说这故事记在归元小述中……归元小述为何书,既然不在道藏名录里,又如何能信?难道你混乱编造一个故事,就想证明我是错的?”

  陈长生摇头说道:“归元小述乃是代道门之主归星海前百日谈话的整理,之所以不在道藏名录里,那是因为一五七三年国教初立时,代道门之主的后代曾经试图分裂道门,被定了大逆之罪,反溯其祖,故而不列道藏名录之中,但依然是正典,现在原本应该就在离宫里,随时可以查阅。”

  苟寒食表示确实如此,与陈长生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都是通读道藏的年轻人,可以彼此回应,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陈长生与离山剑宗有难以解开的麻烦甚至是恩怨,苟寒食对他却没有什么敌意,陈长生也看他越来越顺眼,很大程度便是这些原因。

  世人皆知苟寒食通读道藏,青藤宴一夜后,陈长生同样通读道藏的名声也传播极广,此时前者讲述,后者补充,更是说明原本在离宫里,随时可以查阅,在场的人们自然深信不疑,只有纪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有些铁青起来。

  “够了。”伴着一道冷冽的声音,一名身着白衫的碑侍来到场间。

  这名碑侍鬓间满是白,看着年岁颇长,有识得他的年轻考生惊呼说道:“年光先生”

  陈长生问了苟寒食才知晓,这位年光先生是宗祀所出身,自幼苦修,在修行界颇有名望,只是不知为何,在某年大朝试拿了次席后,进入天书陵便宣誓成了一名碑侍,再也没有出过天书陵。

  年光看着苟寒食与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无论魏国公还是樵夫,都不是修行者,而你们是修行者,观碑为的是问天道,不在律法与真实道路之上,纪晋先生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当然,你们若要坚持开创一条新路,也是有勇气的行为,并无不当。”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知晓原来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是来打圆场的。

  苟寒食和陈长生向年光先生行礼,没有再说什么。

  年光又望向纪晋,微微皱眉,带着些怜惜与生气说道:“当初你只用了数年时间,便解完了前陵十七座碑,都赞你心静如水,如今却是怎么了?就算师门供奉着咱们的修行,又怎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陵外俗事之上?”

  纪晋羞辱陈长生并不是完全因为陵外的请托,还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有些情绪,见着年光亲自出面,他纵有不甘,也知道无法在言语上找回场面,漠然说道:“国教看来真的很重视这个年轻人,居然让与国教学院有怨的你出面。”

  年光微微皱眉。

  纪晋望向陈长生和苟寒食,面无表情说道:“言语之争终究无甚意义,说的天花乱坠,终究也有可能只是狗屎一堆,今年大朝试入陵四十四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解开这座照晴碑,谁能解开更多座碑。”

  苟寒食和陈长生今夜是来挑灯看碑的,本就不是来作口舌之争的,二人对谁能最先解读天书碑也不怎么感兴趣,没有回应纪晋这句带着明显轻蔑挑衅意味的话语,但他们不说话,不代表别的同伴都有这么好的脾气。

  山道上传来一道清亮却又格外轻佻的声音。

  “一百年前,圣后娘娘代先帝登神道祭天,见天书陵前石碑上刻着有史以来观碑悟道最快的那些名字,极为不喜,以为观天书碑本就是上窥天道,定先后、写榜单,庸俗不堪,故命周通大人亲自执斧,将那碑上刻着的名字尽数凿去。不想今夜天书陵中,竟然有人依然念念不忘当年这等俗举,大放厥词,难道是对娘娘当年的旨意不满?还是愚顽不堪,不知道此举是在亵渎天书陵?”

  世人都知道这段往事。但说实话,那块碑上的排行榜虽然已经被毁掉,但在所有修行者的心里,那块石碑依然存在,没有人能忘记曾经高悬其上的那些名字,比如周独夫、比如教宗大人,比如王之策,纪晋先前所说,本就是很多人在意的事情,只是山道上行来的那人,根本不理会这些,把圣后娘娘的旨意高高举起,说的无比冠冕堂皇,竟是让人无言以对,更不要提出面驳斥,谁敢?

  听着那道声音,陈长生摇了摇头,苟寒食也听了出来,笑容微涩。二人退到旁边,知道既然那个家伙到了,若要骂战,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纪晋不知来人是谁,脸色阴沉至极,仿似要滴下水来,钟会等三名槐院书生亦是愤怒无比。

  树枝上的油灯散出的昏暗光线,随着那名年轻人到场,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因为那名年轻人的腰带上镶着数十粒名贵的宝石,因为他腰畔的剑柄上也镶着颗宝石,不停闪闪光,就像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一样。

  圣女峰那位师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唐三十六到了,看着脸色阴沉的纪晋挑眉说道:“难道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那你要不要去大明宫问问圣后娘娘是怎么想的?”

  年光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斥道:“够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碑侍前辈,先前说了一句够了,苟寒食和陈长生便不再说话,唐三十六却不是这种人,反而双眉挑的更高了些,说道:“您也不要想着和稀泥,也不要在我面前摆什么辈份,这里是天书陵,不能打架,那我怕你什么?”

  年光闻言一窒。

  唐三十六再次望向纪晋,说道:“同样,你不能打我,更不能杀我,我嘲笑你两句,你又能拿我怎样?要来对骂一场?我可不是陈长生那种闷葫芦,也不是苟寒食这种讲究风度的伪君子,说到骂人,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不甘心,等我明天观碑悟道的时候,你可以⊥你的徒子徒孙在我身边敲锣打鼓,看看能不能影响到我丝毫,你真当我没准备绒乎乎很舒服的耳塞吗?”

TOP

0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一个解碑者

  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是修行者提升境界最快的途径,无数年来这一点早已得到了证明,然也不会有大朝试三甲在任官、入教之前先进天书陵的规矩。在这座青林覆盖的山陵里,观碑者破境是很常见的事情,破境入聚星都偶尔会生,更不要说破境通幽。

  按道理来说,钟会就算一夜破境,也不至于引起如此大的动静。然而除了像苏墨虞、叶小涟这样的新入陵的观碑者,就连那些天书陵里的旧人、甚至人群外那数名前辈碑侍的神情都很认真——钟会如果成功,便是今年新入陵者里第一个破境的人,也因为,虽然有别的原因,但他只看了天书陵的第一座碑,境界实力便能得到如此大提升,说明他的悟性天赋着实非常优异。

  陈长生没有与纪晋对视太长时间,望向碑庐前盘膝而坐的钟会,看着缭绕在他身周的雾气,听着他身体里响起的越来越急的沸水声,心想究竟生了什么事情,昨夜钟会还没有找到解碑的方法,更不要说看到破境的可能,为何一夜时间过去,便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昨夜钟会在碑前坐了一夜,听闻……纪晋前辈也守了他一夜。”苏墨虞从林畔走到他和唐三十六的身边说道。

  陈长生微微蹙眉,想起荀梅前辈笔记里提到过的一件往事。二十余年前,曾经有位出身天道院的碑侍,用了某种方法帮助一名入陵观碑的天道院学生成功破境。他望向纪晋苍白的脸,心想难道昨夜此人竟是不惜耗损极大真元与心神,强行传功给了钟会?

  “我也想到那种可能,只是未免太浪费了些。”苟寒食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在想些什么,说道:“纪晋前辈至少损耗了一半的真元,但钟会只能维持半日时间,时辰到后,那些真元便要散于天地。”

  陈长生说道:“但有些感悟可以留下来,不同境界时,眼中的碑文自然不一样。”

  苟寒食点头说道:“如果只是强求解碑的度,这般做倒确实有些道理。”

  碑庐前有些人注意到陈长生的到来,看着他与苟寒食交谈,神情微变。

  在旁人眼中,他们这番讨论过于平静甚至冷静,根本没有着急的感觉。有人则开始替他们急了起来。唐三十六和折袖静静看着陈长生,关飞白三人静静看着苟寒食,都没有说话,表达的意思却非常清楚——你们两个人得抓紧些了

  苏墨虞说道:“破境通幽后再成功解碑,如果钟会真做到了这一点,你们草屋七子难免会有些尴尬。”

  陈长生怔了怔,不解问道:“什么草屋七子?”

  苏墨虞看着他们七人说道:“你们七人在今年考生中最受人瞩目,入得天书陵后便一直住在草屋里,有人总觉得你们刻意与众人分开,有人觉得你们清傲难以接近,不知道谁开始这么叫,已经渐渐流传开了。”

  唐三十六微傲说道:“让他们嫉妒去。”

  关飞白面无表情说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转过脸去,同声说道:“但我们可不是一路的。”

  可笑的争执并没有改变碑庐四周的气氛,那些望向他们七人的目光依然情绪复杂。

  陈长生清楚,纪晋用一夜时间,强行护持钟会破境,就是要让他比自己和苟寒食更快解碑。唐三十六昨夜引用的圣后娘娘的那些话,本质上没有任何意义。谁能成为今年考生当中第一个解碑的人,那就是最大的荣耀。

  便在这时,碑庐前又有变化生,纪晋轻掠来到钟会的声音,断喝一声令他醒来,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右手化掌而落拍在他的背上。

  苟寒食神情微凛,说道:“槐院的济天丸?”

  陈长生不知道济天丸是什么,但碑庐前的大多数人都知道,听到苟寒食的话后,不禁微微色变,心想槐院居然将如此珍贵的灵药用来助钟会破境,可以看出槐院对这名少年书生如何重视,而纪晋想要陈长生等人受挫的渴望又是多么强烈。

  钟会服下那颗药丸,又得纪晋以真元相助化药,不过瞬间,脸色便变得通红一片,下一刻,脸色又回复如常,弥漫在他身周的那团雾气也随之浓淡,然后如烟归山岫一般,缓缓地回到他的身体里

  一道纯净至极的气息,在碑庐之间出现。

  树梢上挂着的那盏油灯早已熄灭,此时忽然上下摇摆起来,不知何处来了一场清风,照晴碑四周的花草随之而偃

  钟会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缓缓转身,望向碑庐四周的人群,只见他的目光幽静一片,比起平日里不知添了多少深意。

  一名槐院书生大喜说道:“恭喜师兄破境”

  旧年入天书陵观碑的人群里也响起议论声,有人说道:“槐院底蕴果然深厚,佩服佩服。”

  钟会很平静,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的神情,也没有一丝骄容,他向着碑庐四周的人群揖手行礼,举止之间,意态从容。

  有旧年观碑者赞道:“虽有外力,终是自己的境界,观碑而体悟破境,确实不俗。”

  “多谢师叔成全。”钟会转身对着纪晋长揖及地,诚挚说道。

  纪晋苍白的脸色上现出一丝潮红,轻捋短须不语,很是满意。

  正如人群议论的那样,如果钟会不是自身天赋悟性极佳,那么就算他损耗真元,也无法做到眼下这幕。

  碑庐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因为钟会望向了山道来处,陈长生和苟寒食正站在那里。

  今年大朝试榜三人里,陈长生居,苟寒食次席,钟会则是排在第三。这个结果出来后,有知晓对战细节的人,为苟寒食而感到遗憾,更多人震撼于陈长生不可思议地实力提升,却很少有人会提到钟会,就算偶尔提起,也只会带着几抹嘲讽意味,说此人运气真是极好。

  钟会在大朝试里的运气确实很好,在对战抽签中,除了最后败给落落那一场,竟是没有遇到任何强敌,至于像关飞白、梁半湖、七间、庄换羽这些实力境界不弱于他,甚至明显比他更强的折袖,或者败在了彼此的手中,或者被苟寒食和陈长生击败,不然他很难进入最后的三甲。

  当然,人们认为他无法与陈长生和苟寒食相提并论,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境界差异,陈长生和苟寒食都是通幽境,他只是坐照后境,就算一步通幽,依然还差着最重要、最遥远的那步距离,他理所当然只能被无视。

  而今天,他终于成功通幽。

  大朝试榜三甲,至少在境界上已经平齐。

  碑庐前的人们,看着他望向陈长生和苟寒食,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

  “大朝试后,天机阁的青云榜和点金榜都不会改榜。因为大朝试三甲的考生都会进入天书陵,在这座山陵里,会有无数造化,也会有无数挫折,有的考生在大朝试里名次极后,入得天书陵后,却能如龙一般直上青天,有的考生在大朝试里表现极好,入得天书陵后,却只能枯坐庐前,对着这些石碑长吁短叹,空耗时日却无半点增益,曾经的位次不再有任何意义,一切只看现在,所以天机阁会在人们离开天书陵之后,再做改榜。”

  钟会看着陈长生与苟寒食说道:“入天书陵前,世人皆道我不如你二人,幸运的是,我终究觅到了自己的造化。昨夜你对我说,能不能解碑与我无关,我与你不熟,为何失望,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再不跟上来,出天书陵后,你或者连成为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那真的会很让我失望。”

  陈长生沉默不语,苟寒食平静如常。

  唐三十六冷嘲说道:“不就是破境通幽,他们两个早就已经通幽,说的这般傲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聚星成功了。”

  这话确实极有道理,钟会即便破境通幽,也不过刚刚追上苟寒食与陈长生,哪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钟会没有理唐三十六,最后看了陈长生一眼,说道:“说不得,我要先走了一步了。”

  那两名槐院书生闻言,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兴奋不已,大声说道:“恭送师兄”

  纪晋依然轻捋短须不语,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

  即便是人群外围那几名碑侍,都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说完这句话后,钟会便向碑庐里走去,直到来到碑前,伸出右手,落在了石碑表面的那些线条上。

  一道清光出现,一阵清风徐来,梢头青叶簌簌作响。

  钟会的身影消失不见。

  见着这幕画面,今年才进入天书陵观碑的新人们忍不住惊呼连连。

  以前便进入天书陵观碑的人则是对此视若无睹。

  是的,天书碑被解开了。

  今年入陵的大朝试考生里,第一个解读天书碑成功的人出现了。

  不是苟寒食,也不是陈长生,是槐院钟会。

  他此时应该已经站在了第二座碑庐的前面。

  清风渐静,照晴碑前亦静,场间一片安静。

  人们下意识里再次望向苟寒食和陈长生,尤其是望向陈长生的那些目光里,有着很多情绪。

  正如唐三十六和关飞白先前说的那样,很多人都在嫉妒所谓的草屋七子,当然最被嫉妒的对象,还是以往曾经藉藉无名,却在大朝试里突光彩、甚至可能以后会迎娶徐有容的陈长生,看着他,谁不会暗中酸涩不甘?

  这些人以往对他有多嫉妒,多酸涩,此时望向他的目光里便有多解气,满是刻意的同情与怜悯。

TOP

0
  第二百三十章 众妙之门

  钟会解碑成功后便无踪而去,只留下句先走一步以及站在山道上的陈长生。在人们眼中,陈长生此时的身影未免显得有些落寞,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人们看着他微嘲想到,天书陵的石碑果然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够永远幸

  有人这样还不足够,还想在陈长生的伤口上撒把盐,碑庐前那名槐院书生望向他,冷笑说道:“师兄离开前那句话说的淡然,在我看来却是有些过于自谦,虽只是先走了一步,但这一步迈过去,相差何止千里?”

  这句话是在嘲讽陈长生,却也带到了苟寒食,关飞白剑眉微挑,便要作,不料还是没有抢过唐三十六。他看着那名槐院书生嘲弄说道:“说不得先走一步?他准备走去哪儿?去投胎吗?这么着急。”

  那名槐院书生闻言大怒,纪晋的脸色也瞬间阴沉起来,手指微僵,险些扯掉一根胡须。

  年光先生和其余几名碑侍从人群外走过来,看着唐三十六沉声喝道:“休得无礼若再如此,谁也护不住你。”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道:“昨天夜里便说过,打又不能打,你能拿我怎样?”

  年光先生肃容道:“我等碑侍,有维持观碑秩序之责,如果你再胡闹,我自会传书学院,提请国教把你逐出天书陵去”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指着身旁的陈长生说道:“真是一群看碑看糊涂的老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吗?皇宫之上,万众之前,教宗大人牵过他的手早前京都无数人怀疑他是主教大人的私生子提请国教?离宫会听你的,我把脑袋割了给你”

  年光先生闻言大怒,喝道:“离宫若真如此护短,我定要让学院去问个道理”

  唐三十六亦怒,大声喝道:“你们学院?你该去问问那些主教,宗祀所每年三分之一的钱是谁给的你能在天书陵里混吃等死这么多年,全赖有我家供养你不依国教吩咐护着陈长生,不依宗祀所的利益护着我,却要替南人出头,还来吓我,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年光先生气的浑身抖,指着他想要训丨斥几句,最终却是怒拂双袖,就此离去。

  碑庐四周一片安静,无论是今年入陵的新人,还是往年入陵的旧人,都怔怔地看着唐三十六,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因为钟会率先解碑,唐三十六的心情极为不好,看着众人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有钱的人啊”

  “汶水唐家……真的这么有钱吗?”

  关飞白三人对视无言,他们都是苦寒出身,离山剑宗的修行岁月又极为清苦,即便七间是备受宠爱的关门弟子,自幼被掌门养大,也没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实在是很难想象世间真有这种人。在金钱方面,离山的少年们真的很没见识。

  “说起来,唐棠这么有钱,而且气焰向来很嚣张,为什么却不是特别让人讨厌?”七间有些不解问道。

  关飞白想起当初在离宫,青曜十三司和圣女峰的少女们看着唐三十六那般狂热,或者便是道理,只是当着小师弟的面却不便说。

  此时,一名少年向他们走了过来,关飞白三人行礼见过,脸上露出笑容,明显与对方相熟,尤其是梁半湖,平日里非常木讷沉闷的他,居然主动迎上前去,还拍了拍那个少年的肩膀,显得很是亲热。

  苟寒食向陈长生介绍道:“这是我三师弟,梁笑晓。”

  陈长生这才知道这位少年原来便是神国七律里的第三律梁笑晓。梁笑晓在青云榜里一直排在第三位,直至今年临时换榜才被落落挤到了第四,而陈长生知道他的名字,则是因为此人是去年大朝试的榜名。想到先前此人站在人群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越觉得纪晋和钟会昨夜说的有道理,在天书陵这种群英云集的地方,大朝试榜名,确实难言特殊。

  梁笑晓与陈长生见礼,神情淡漠,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

  然后他望向苟寒食说道:“师兄,前两日我在东亭碑前入定,所以没有来得及找你们。”

  苟寒食说道:“当然是观碑修行重要,既然来到天书陵,总有相见的时候。”

  陈长生想起来,昨日苟寒食说过,会介绍某人给自己认识,现在想来,应该便是这名少年。

  七间在旁听到东亭碑三字,吃惊说道:“东亭碑,那是第六座碑了,三师兄你真了不起。”

  梁笑晓微微点头,虽然他的名字里有个笑字,脸上却是半点笑容也欠奉,竟似比关飞白还要冷傲几分。

  苟寒食看着他微笑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东亭碑,想必破境不是最近的事情。”

  梁笑晓对苟寒食恭谨说道:“半年前通幽,然后再无进步,很是惭愧,所以没有传书回去。”

  梁半湖在旁憨厚笑道:“可以了,可以了。”

  苟寒食对陈长生说道:“三师弟和五师弟是同胞兄弟。”

  唐三十六的目光在梁笑晓和梁半湖脸上来回数次,不解问道:“老五怎么生的比老三还要老些?”

  梁笑晓闻言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瞪了回去。

  七间说道:“三师兄,他就是这样的人,别理他便是。”

  梁笑晓真的不再理唐三十六,转过身去。

  折袖看了七间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七间感应到他的目光,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赶紧躲到了梁半湖的身后。

  苟寒食解释了两句,陈长生才知道,原来五律梁半湖是兄长,排名更高的梁笑晓反而是家中幼弟。然后他想起梁笑晓先前说半年前破境,这才明白原来此人竟已经通幽,如此说来,当他出天书陵后,就会离开青云榜,进入点金榜了?”

  “麻烦转告落落殿下,青云榜第四,我是不会做的。”

  梁笑晓看着陈长生神情漠然说道。然后不等陈长生有所反应,也不待唐三口,他转身望向苟寒食正色说道:“师兄,虽然我们与槐院都来自南方,但离山终究是离山,岂能落于人后?”

  苟寒食说道:“我自有分数,你且静心观碑,只有一月时间便要出陵,当珍惜时光。”

  梁笑晓不再多言。

  正如他说的那样,虽然天书陵前那块石碑上的排行榜,早已被圣后娘娘派周通毁掉,但争强好胜或者说荣耀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可能从人心里被强行抹除,观碑悟道的快慢以及最终解读天书碑的数量,在人们的心里依然有个无形的榜单。

  今年没有出现第一天便解开照晴碑的绝世天才,也没有人能够在第二天解碑成功,但钟会在第三天清晨便成功解碑,已经算是相当不错,此时那些往年进入天书陵的观碑者,已经知道陈长生和苟寒食的身份,知道他们便是今年大朝试的名与第二名,而且陵外的议论早已传到此间,二人通读道藏的名声极响,自然极为引人注意,二人到此时还没有办法解开第一座天书碑,难免引来了一些议论。

  “王之策后,敢称通读道藏的便是这二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名槐院书生比了下去。”

  “传闻每多不实,什么通读道藏,年幼通幽,此时看来,只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观碑者们去各自的碑前参悟,梁笑晓也已离去,照晴碑碑庐前人群渐散,山林渐静。陈长生走到碑庐前,看着那座黑色的石碑,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他是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难道天书碑的后面是个小世界?”

  唐三十六等人看他观碑不语,以为他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哪里想到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由无语。

  苟寒食说道:“据说天书碑是某个小世界的碎片,如今散落在真实的世界里,空间已然湮灭,这些碎片之间却能相通,也可以理解为,一座碑都是一扇门,但这扇门无法通往别的地方,只能通往别的门,也就是别的天书碑,而且碑与碑之间的顺序永恒不变。”

  陈长生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都说天书陵只有一条路,可是,天书碑怎么判断观碑者手里的钥匙是对的?”

  道藏里没有记载如何从一座天书碑到下一座天书碑,那些曾经观碑悟道的前贤们在记录天书陵里的日子时,也没有提到过这些细节,因为在修道者看来,这些都是常识,根本没有必要讲述。

  陈长生知道三千道藏里无数冷僻的知识,关于世界和修道的常识却有些欠缺,因为他是自学成才。

  苟寒食说道:“天书不能解,天书碑本身就有很多神奇或者难以理解的地方,如何判断对碑文的解读是否正确,这一点永远不能由修道者自己判断,观碑者或是旁观者都不行,只能由天书碑自己判断。”

  “自己判断?”陈长生不解,重复了一遍。

  苟寒食说道:“观碑者与天书碑接触,若天书碑觉得你懂了,你便是真的懂了。”

  陈长生想起道藏里那句关于天道的著名描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书碑如果是门,门后会有一个怎样的众妙世界呢?

  见他在碑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唐三十六等人继续无语。

  钟会已然解开了第一座天书碑,他感兴趣的却还是这些旁枝末节,难道他不着急吗?

  “啊”陈长生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说道:“我得赶紧回去。”

  唐三十六吃惊问道:“什么事?”

  陈长生有些着急,说道:“你急急把我拖了出来,我都忘了灶上还烧着水,这要烧于了可怎么办?”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9-20 11:49